刘庸之

2020-03-18 18:01 来源:

刘庸之肖像(涂玉国摄影)

 1997年冬天,在树木凋零、沟壑纵横的山西芮城黄土高原上,一个身材中等、眼神坚毅、背着画夹的中年汉子,独自行走着。
 从此,相隔千里的湖北襄阳和山西芮城便被紧紧地联系在一起。
 他瞒着家人,背井离乡,翻山越岭,来到人烟稀少的永乐宫,只为实现年轻时临摹永乐宫壁画的梦想。
 一次旅程,他走了17年。
 17年间,他孤身一人面壁临摹永乐宫壁画,忘记了人世间的风云变幻,忘记了岁月的更替轮回。
 17年后,60岁的他从山西芮城回到家乡襄阳,背回的是1000多公斤的高丽纸,画中临摹人物达2000多个,展开后可以铺满一个足球场。
 2014年10月23日至10月27日,他临摹的永乐宫壁画展在湖北襄阳市体育馆首次展出时,引发国内外广泛关注,被誉为“移动的永乐宫”。
 他——就是襄阳画家刘庸之,独自临摹完永乐宫所有壁画第一人。

壁画局部(涂玉国摄)

 一个梦想支撑一生
 永乐宫,位于山西芮城县城北约三公里处的龙泉村东,始建于元代,这里的壁画是我国近代发现最早、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壁画之一,可与敦煌壁画媲美。
 “临摹永乐宫壁画,是我年轻时的一个梦想。”刘庸之说。乍暖还寒的春季,在他堆满画作和雕塑、无从下足的客厅兼画室里,留着一绺胡须的他向记者缓慢地叙说着。时间仿佛一下子慢了下来。
 由于17年间独自面壁临摹,鲜有人际交往,他的舌头变得僵硬,每吐出一个字,都有些吃力。
 1974年,刘庸之在原襄阳地区工美艺术厂工作时,第一次接触到永乐宫壁画,来自于一本《永乐宫壁画》活页画册。
 “我当时一看,就被深深吸引了,觉得有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我。”当时,20岁的他进厂才两年,在强烈的冲动之下,他对着活页画册临摹了一套《燃灯授记释迦牟尼图》,在广交会上售出,为单位创收4万多美元。
 小试牛刀,意外惊喜,让刘庸之悄悄地萌发了一个梦想:有机会一定去永乐宫临摹壁画!
 原襄阳地区工艺美术厂,成立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,吕圣逸、曾仲涛、陈敬翔等绘画名家先后在厂里担任老师,梁邦楚、黄胄、李可染等名家也多次到厂里授课。“正是有了这些大师名家的指点,点燃了我想成为画家的梦想。”刘庸之说。
 1994年前后,刘庸之所在单位因改制撤销,被“买断”成了下岗工人。
 成为“自由人”后,刘庸之为了提高绘画水平,走进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画室学习油画。
 1996年4月,在学习间隙,刘庸之专程赶到永乐宫,为的是看一眼他梦寐已久的壁画。
 这是刘庸之第一次到永乐宫。当时的情形,让他至今难忘。“太震撼了!我连大气都不敢出,静得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。”他一下子沉浸其中,仿佛时间静止了,曾经的梦想突然清晰起来。他当时便做出了一个改变一生的决定:把壁画全部临摹下来,让中华民族艺术瑰宝传承下去!
 在随后的学习中,刘庸之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。
 当时国内很多画家都把视线转移到国外,中国画西化现象比较突出,而中国传统的壁画艺术却被遗忘了。
 刘庸之认为,“每个国家的文化艺术能够积淀流传下来,大都是因为带有很强的民族特性,艺术从来都不是能脱离国家和民族而独立存在的。永乐宫壁画是中国人物画中最传统、最正宗的,我要在这里找到传统绘画艺术的根。”
 当刘庸之向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画室导师张恳谈到自己的看法时,张恳鼓励他说,“如果谁能将永乐宫壁画完整地临摹下来,谁就为中国美术做出了巨大贡献!”
 就这样,为了当年的梦想,已是不惑之年的刘庸之,毫不犹豫地背起画夹,开始了绘画苦旅。
 那一年,时间定格在1997年12月。
 孤独而快乐人生修行
 临摹永乐宫壁画是一项宏大的工程,需要投入大量的时间、金钱与精力。
 当刘庸之启程的那一刻,怕家里人反对,他便向妻子撒谎说:“徐悲鸿画室要求我们到永乐宫临摹学习,时间三个月!”
 为了省钱,方便临摹,刘庸之一直租住在永乐宫西院。西院的房子建造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。他起初住在西院东侧的窑洞内,后来搬到西北角的三间土坯房住。三间房中有两间房顶已经朽塌,他住在稍微完好的一间,在房外走廊上用塑料布和木板搭了一个棚子,便成了厨房。
 在这里一住,就是17个年头。
 每天天一亮,刘庸之便拿着素描笔和白纸,到永乐宫大殿里去临摹,只到晚上永乐宫关门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到住处。
 永乐宫壁画形制高大,临摹时,上面的部分看不清晰,刘庸之便借来一张人字梯。人字梯顶端只有一尺见方,他在上面一坐就是半天。就是这么尺许大的地方,他曾经多次因为太困而睡着,也多次因为两腿发麻而被困在上面下不来。
 为了节约,刘庸之每天只吃两顿饭。每天的临摹时间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。
 盛夏,他坐在人字梯上如蒸桑拿;冬季,没有取暖设备的永乐宫让他如掉进了冰窟,他只好找来几个暖水袋绑在腰间捂手取暖。
 说好三个月,可是三年都没有音讯。家人着急了。1999年夏,妻子汪国云带着女儿去看他。
 当汪国云看到他住得简陋房屋,空有四壁,里面散发着阵阵霉味,厨房里只有一堆面条和白菜时,不禁偷偷地流下了眼泪。
 当汪国云抱起丈夫发潮发霉的铺盖准备到太阳下晾晒时,突然从被罩里窜出一只大老鼠,让旁边的女儿吓得大叫起来,她操起一把火钳便去追打。没想到,丈夫连忙拦下说:“莫打莫打,它是我的一个伴儿。”
 原来,为了避免俗世烦忧,全身心投入创作,刘庸之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,电话、收音机、电视等所有电子产品一件没带。
 长时间的孤独寂寞,这只老鼠也成了他的“朋友”。
 “晋鸟不吃米,这你们不知道吧?”在采访中,刘庸之讲起他的发现,“吃饭时看到有几只麻雀飞到门口,我就喂它们米饭,结果麻雀都不吃,后来喂它们面条,麻雀就抢着吃了。我才知道原来山西的麻雀和我们湖北的不一样,是不吃大米的。”
 后来,他又收留了一只流浪狗,就这样,一只鼠、几只雀、一条狗都能成了他最好的朋友。
 “其实,我一点也不孤独!我觉得每天都快乐!”面对记者的疑问,刘庸之铿锵有力地说。当他临摹的永乐宫壁画在襄阳首展时,他用古文作了一篇《自叙》,对这种孤独而快乐的心境作了诠释:“常伫立壁前,瞻仰仙姿,是时,恍恍然若初神游广宇,融入画境,与众仙语……得伴众仙,纵形单影只,何孤寂之有?独处又何可畏哉?”
 不过,这个内心强大的襄阳汉子,也有内心柔软的一面。
 在他面壁“修行”的17年间,年迈的老母骑三轮车时被撞伤,住院近一年,他没有回去床前尽孝;女儿中考时,他没有回去陪伴,女儿嫁人时,他仅回家三天;全家总动员,17年里为他筹资100多万元……
 “没有家人鼓励,没有亲人的帮助,就不可能完成临摹。”刘庸之谈到这里时,声音低沉,眼睛湿润了……
 “移动永乐宫”上的精气神
 17年,只干一件事。
 刘庸之在坚守自己的艺术信仰时,曾遇到过种种怀疑与压力:他这样搞是沽名钓誉!他是疯了吧?我不相信他能坚持下去……
 在越来越浮躁、争名逐利的文艺圈来说,刘庸之不图名利、坚守传统文化、孤高清绝,完全是一个另类,自然就成为了别人攻击与怀疑的靶子。
 对这些抨击,刘庸之权当一阵风吹过,他说:“追求真善美是文化艺术的永恒价值,应该作为我们毕生的追求,我一点儿也不后悔。”
 心无旁骛,境界自高。刘庸之在潜心临摹壁画过程中,既坚守传统,采用“重彩勾填法”,所用颜料大部分是矿物质,可以长期保存;又积极创新,把元代时期绘画笔法与现代的染色方法有机结合,从而使他临摹出来的画既不是永乐宫现在这种陈旧灰暗的色调,也不是刚画时金碧辉煌的样子,看起来十分柔美和谐。
 就在刘庸之临摹壁画完工后,山西一个煤炭老板慕名找到他说,“只要你同意,我在山西专门给你盖一个展览馆永久展出你的作品,著作权永远是你的,我还给你两千万元!”但这个老板的好意被刘庸之回绝了,“我想让更多的感受到中国传统绘画的艺术魅力!”
 山西省画院教授、太原著名雕塑家、已经年过八十的万绪德看了刘庸之临摹的壁画后说:“这是国家的大宝贝,用什么钱也买不到。”
 徐悲鸿夫人廖静文曾称赞刘庸之:“以十余年之久临摹永乐宫壁画,惟妙惟肖……为徐悲鸿画室之杰出人才。”
 中国文物学会副秘书长葛宇在参观画展后说,刘庸之临摹永乐宫壁画重新还原了壁画本原,艺术水平很高,重要的是永乐宫壁画这一国宝,从此变成了流动展出的艺术珍宝。
 而“移动永乐宫”背后蕴含的精气神,更是无价之宝。

市民参观刘庸之临摹壁画展(涂玉国摄影)

 襄阳市政协副主席王万清说:“刘庸之坚守17年临摹一件艺术作品,看似平凡却不平凡,他的故事很励志传奇,体现了一个艺术家的担当和执著,实现了中国梦与个人梦的完美结合,是襄阳人的典范。”
 在刘庸之画展开展仪式上,襄阳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谢选伦说:“现在很多艺术家整天为名忙、为利忙,却不愿意静下心来潜心研究,刘庸之为了传承发扬中华民族伟大艺术,一生坚持做一件事,他这种执著坚持的精神,这种守望文化的精神,这种淡泊名利为艺术献身的精神,值得每一个艺术家学习。”
 对纷至沓来的赞誉,刘庸之异常平静,“我做的这个事情,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,做完了也就结束了,这件作品只能代表过去。”
 “我要从现在开始再起步,从头再来,静下心来搞创作,用中国传统绘画的精髓,结合现代题材,创作出无愧于时代的新作品。”刘庸之谈起了今后的打算,“也许要三五年,也许还要一个17年······”(摄影:涂玉国)